远如大才子金圣叹也是十分钟爱芭蕉的奔放与豁达,安然和纯善。
好友力佳在朋友圈晒喝茶。这位妙女子,总能将生活日常与中国古典文化中的“雅”字十分勾连。这次,砍了一匹芭蕉布茶席,衬着拙朴的木头茶桌,上面搁茶盅一只只。好似一段妙曼的和弦,匍匐在主旋律中,看去好不灵动。
夏日在老家,晚饭毕散步,便会在村里踅一圈。犬吠鸡鸣倒也不是我稀罕的,只村口那几本芭蕉,破天荒的好看。当的是恣野泼茂,蔚为壮观。森林般,又是无人管理的,老翁牵孙子,高低错落,汇成渊深的野性气息。走在芭蕉丛,恍惚自己沉在森绿的海里,藏身其间的虫叫声,好像鱼在吐泡泡。适逢梅雨,说不定天上一块乌云捎来一阵雨,起先轻轻滴答,慢慢渐骤,“疾澍澎湃之声,如数百万金鼓”。听雨打芭蕉,确乎消夏生凉。
植物里,我偏爱芭蕉。去年写过散文《芭蕉过雨绿生凉》,意犹未尽。这种大刺刺的植物,有种单枪匹马,孤独的骄傲。窗前植几本芭蕉,透风蔽日,绿阴满窗。叫我想起贝五的第三乐章,管弦乐升起辉煌的主题,好像被霜雪杀伐后萎顿的芭蕉,有过犹疑,但总能在春风里蹿出来,不几日,长成几米来高,在草木葳蕤的乡下,以无可匹敌的宽绰,长成一支冉冉升起的绿色乐章。
自王维留下了《雪中芭蕉》这个谜团之后,芭蕉的形象便在中国画家心里有了别样的意味。我的好友蕙青,喜画蕉。笔墨横扫出来的芭蕉,蕉叶水墨淋漓,下面踟躇个美人,身段婷婷,缓步幽径,心事重重的样子。想这一株芭蕉,也是长在庭院深深处。在李苦禅的笔下,就数芭蕉出镜最多。一只鹤立于芭蕉下,或三五小鸟歇息于芭蕉叶,乍看去,像黑色的音符,也像雨点。
金圣叹写过三十三条人生小确幸,可看出他内心遵循的乐趣,酣放自若,才高而见僻,不同凡俗。其中有“于书斋前,拔去垂丝海棠紫荆等树,多种芭蕉一二十本。不亦快哉!”可见,大才子也是十分钟爱芭蕉的奔放与豁达,安然和纯善。蕉叶题字,听雨打芭蕉,觉得这种事,由仙仙然有致的金圣叹来做,自自然然,不同于他人有东施效颦摆造型扭捏之嫌。他追求生命的乐趣,多于追求现实意义。临死前将内心话说:字付大儿看,盐菜与黄豆同吃,大有胡桃滋味。此法一传,我死无憾矣!诙谐地,带着一般人我不告诉的神秘,将世人曼谑了一把。如果没有哭庙案的意外牵连,我想,他肯定会像唱经堂窗前的那几十本芭蕉,用自身不可抗逆的酣畅与冉冉生机,覆盖他所处的文坛。(王征宇)